Since the day we met.

[Merlin/AM]真相时刻(17)

草药、霉菌和焦糊锅底味充满房间,阿古温皱了皱鼻子,暗地里闻着自己的衬衫。奥斯里克被揪拽着跪下时朝他吐了吐沫,雇佣兵们无礼粗鲁的推搡留下了沾汗的脏手印,他拿定主意,一有机会就要换下并扔掉这件恶心的囚衣。

油灯在墙壁上发出昏黄光晕,到处是倒下的柜子。碎裂的陶罐在靴底嘎吱作响,湿滑的药草像长腿蜘蛛从碎片里溜了出来。

墙角几只翻倒的长木匣引起了莫嘉娜的注意,她屈膝蹲下,用两根手指拨开最近的匣盖。匣子里头堆着几种颜色不一的药石,除此外别无他物。第二、第三个匣子也一样,她抖落裙摆,站起来把匣子踢回角落。

“这屋子你之前搜过?”

“当然,”阿古温大步跨过地上的狼藉,小步赶上莫嘉娜,为她打开里侧的小房间门,“搜出来几本魔法书,统统烧了。一根长法杖,我想是白桦木的。”

“别的呢?”莫嘉娜推开他,走向梅林的床铺,对他提到的法杖毫无兴趣。她的眼睛变了颜色,窄小的床板掀翻起来砸到窗户,床单被褥统统撕碎,枕头里的杂色禽毛雪花般乱飞。

“你应该挖开每一寸地面、撬开每一寸墙壁。”

阿古温低哼一声,“在亚瑟眼皮子底下?”

莫嘉娜抚过床头矮柜上的蜡烛、蔫萎的烛芯、底座上的灰尘,拉开抽屉,拨弄里面寥寥几样杂物,“你就这么怕他?”

“那时我需要保持表面的恭敬。”阿古温说。他移开目光,环顾四周,这不起眼的屋子四壁徒然,即使住在这里的是个法师,他也依然是个仆人——仆人,平民,下等人。

他记得梅林缩在地牢角落,在被火把的光焰刺到双眼时下意识抬起手遮挡,他是那样瘦削、苍白、令人厌恶。

就是这个瘦削、苍白、令人厌恶的下等人,害得莫嘉娜奄奄一息蜷在树根下发抖。他将她抱回小屋去时,她像只受伤的鹭鸟,血液冰凉,羽翼惊颤,刚从致命的陷阱里挣脱。

如果有机会,阿古温想烧毁的可不仅仅是几本书。这个脖子已经伸进绞刑架的巫师从城堡逃走后,他期望烧了这床、这桌椅、这衣柜、甚至是这间屋子。他有理有据,巫师碰过的东西都应该烧了。但是,当然,大概是看在盖乌斯的份上,亚瑟没有同意这过激的提议。

他只能一心为莫嘉娜捧上卡美洛的王冠,不惜赔上名誉、性命和塔兰城的一切,用至高的权力使她免受噩梦侵扰。可莫嘉娜却说“比王冠更重要”的东西在这里,一个仆人和仇敌的房间。

“依我看,”阿古温说,“为什么您不先加冕,过后再交代这些琐事?”

“是啊,为什么不?”莫嘉娜说,回头瞧了他一眼。这一眼让阿古温想起爬上奥斯里克身体的黑色蛇群。他突然喉咙发紧。

“如果事情按计划进行,艾莫瑞斯应该死在绞刑架上。”女巫说,“现在呢,他死了吗?”

阿古温笑叹,“莫嘉娜。殿下。你不必再害怕艾莫瑞斯。你是古教选定的祭司,你流着王室的血,你拥有军队,还有王位,很快会有一大批古教的信众前来投靠你。而他什么也没有。即使他没死又怎样?一旦城堡彻底被我们控制,我立即带人去搜捕他。”

“你在魔法上的短视有时让我烦透了。”莫嘉娜冰似的眼珠直盯着他,“直到婚礼之前,你已经去森林里搜捕他好几天,而你搜到了什么?你连他影子的边角都没踩到!”

阿古温只觉得脸上火辣辣的,莫嘉娜的目光又冷又滑,他想申辩几句,她却接着说:

“你不必再去找了。”

女巫的声音变低,嘴唇几乎没动,“纵然亚瑟是个自负又无情的潘德拉贡,他也一定会回来为他复仇。”

阿古温的心弦顿时变得柔软,他想到走到莫嘉娜身边抚慰她,但迈出了半步,又停下。

“我会保护你,”他柔声道,“让我保护你。”

莫嘉娜轻轻笑了,“保护?我真感动。”

“我愿意做任何事。”阿古温激动地说。

莫嘉娜瞟了瞟床头原本的位置,“那你可以从挖开这面墙开始。”

“只要你想找的东西在这里,我现在就挖。”

莫嘉娜眯了眯眼,然后摇头,“我不知道。”她说,“换做我,我一早就会为这东西找个万全之地,妥善地藏好。”

“你指的东西究竟是什么?”阿古温忍不住追问。

莫嘉娜抬起头。阿古温循着她的视线望去,窗外天色已擦黑,下城区有火光,不是晚祷或庆祝新婚的烛火,是雇佣军点燃了民居屋顶的茅草。

“一把剑。”

“剑?”

“剑。”莫嘉娜说,“能够摧毁生命之杯,能杀死饮过杯中血的不灭灵魂。这是普通刀剑根本做不到的。后来有人指导了我,只有比杯子本身更古老的魔法才能毁掉它,而比古教祭司更古老的魔法只有一种……”

她停了停,阿古温的神经不由绷紧。

“龙的魔法。那是一把巨龙锻造的剑。”

“所以你想要——”

“我要拿到它,公爵大人。”莫嘉娜讥讽地撇撇嘴,脸上划过一片阴冷,“这里有一把剑,强大到能克制所有魔法……那意味着它必须握在我手里。”

走廊上一阵急促的脚步,几个亲兵冲进了房间,把御医东倒西歪的罐子踩得更碎。

“殿下。大人。”领头的喘着气,“旁厅里……旁厅里……”

“你的舌头如果没什么用,”莫嘉娜说,“我可以帮你把它拿掉。”

阿古温两步上前,抓起亲兵的一侧肩甲命令他站好。

“有人闯进了旁厅,带走了……”亲兵咽了咽口水,似乎不知道该选择哪个词,最终,他心惊胆战地张开嘴,“……带走了国王。”



“我们往哪儿走?”依兰气喘吁吁,瘫倒在地,抬起胳膊用绷带擦拭额头。

梅林没有应声,他们藏身在一丛漆黑茂密的灌木后,亚瑟的脊背紧靠在他怀中,了无生气的沉重。有一小段路,梅林在驱壳里感觉不到脏腑,只有一片深厚的、又黑又冷的沼泽,逐渐往下陷没。

他知道他们必须歇一会儿。依兰奋战许久,还受了伤,体力已大不如前,光是从城堡逃出,越过封锁线,就耗费了他们太长时间。天已经黑透,月色稀薄,看不清森林间的路,也不能生火。

还能往哪儿走?他想。首先要找到一个地方,相对安全,能让他寻找水源和草药,处理亚瑟的伤。然后要再找一个地方,能长时间停留,计划后续的去路。

草丛里的石子硌得膝盖发痛,脖子上的箭痕也开始刺痒。亚瑟柔软的金发贴在他的肩窝,轻而凉,像夜间降落的薄雾,随时可能消散于无形。他并不是全然没有知觉,有时他的手指微微颤动,有时是眼睑,这些动静让梅林的心跟着猛跳,像雨滴落在干裂土地,所有种子都为希望而震动。

但真正的雨始终没有来。

“去艾尔多。”他用力揉了揉鼻子,“我们去艾尔多。”

依兰搁下手臂看着他,“太冒险了。村庄里人多口杂,容易泄露行踪。”

“艾尔多的人不会,”梅林说,几只小虫循着血腥味在附近飞舞,魔法冲出去,接近亚瑟的那一只骤然燃亮,跌落在草地上,“他们记得他。”

依兰摇摇头,“‘记得’表示他们有加倍的机会认出他,出卖他。”他压低声音,“即使是你的家乡,我也要说这不合适。”

“事情不是……”梅林打住,“你不知道当年的事。相信我,没有地方比艾尔多更可能收留我们。”

依兰将信将疑,往灌木的缝隙里瞟了一眼,远处依稀有火光一闪而逝,梅林认为那不太像错觉。

“格温也在艾尔多。”他又说。

依兰抬起头来:“什么?”

“我告诉她如果没有别的地方去……”

“我不是在——”依兰低下头,手指在剑柄上合拢又松开,“天啊,我——”

“嘘!”梅林打断他,他听见窸窣声响,仿佛有人正在远处的草丛里穿行。

“该死。”依兰咒骂,将剑抽出一段。

“不。”梅林按下他的手。灌木丛的缝隙后面,火星越来越清晰,从夜色中凸显成一条条橙红色的光迹。

“再等等。”他目不转睛地盯着他们。

“是搜查,”依兰循声判断,“不是追捕。”

光点近了,梅林让一个短咒从牙齿间发出,二十步外的一棵树摇出动静,接着是一连串树枝碰撞的声音,领头的人吹响口哨,转眼间所有火光都往那儿移动。

“我们得快。”梅林把亚瑟的一条胳膊架上肩膀,“他们可能会警觉。”

依兰望着他没有动,梅林停了下来。

“我知道好几种法子,能耍着小狗们绕圈子玩。”依兰说,眼睛微微闪烁。

“……你听起来越来越像高文。”梅林指出。

“哦,别让他听见,”依兰翻了翻眼珠,“他铁定得意忘形。”

“我能掩护我们,”梅林用食指点点自己,“你留下太傻了!”

“我们应该分头走。”依兰抓住他的肩膀,又看了看亚瑟,“你明白这种情况下怎么才能增加胜算。林子里的小狗只会越来越多。莫嘉娜的怒火一定点燃了狗尾巴——”

“别管狗尾巴了。”梅林朝他染红的绷带努嘴,“你不能独自挡住所有人。我能想象莫嘉娜的怒火。如果她亲自来搜捕,你对付不了。”

“我又不打算挡住他们。”依兰咧开嘴,“我只计划在错误的方向上拖一拖。”

“依兰——”

“嘿,梅林。”依兰耸耸肩,“以前有兰斯洛特,后来有高文,骑士就是要用生命追随他们的国王,你知道我也渴望有机会,对吧?”

两人沉默了一会。

“照顾好他。”依兰说,“运气好的话在艾尔多见。”他向森林深处望着,火星在缓缓移动,“但愿莱昂和帕西瓦尔已经走了足够远。”



屋子很小,柳条和黏土砌成的墙壁歪斜得令人担忧,窗户是几根树枝,朝着黑洞洞的森林。气温明显下降,火是奢侈的,任何屋子里有人的信号都不能留下。

亚瑟需要温暖,空洞的窗户和藤条编的矮床铺给不了这一点,好在梅林的运气足够好,他找到一张陈旧的剥坏了的狼皮,清除灰尘后勉强能用。

这个临时的藏身处可能曾是个猎人小屋,墙上钉着野猪首级,他还翻出两把剑和一个空的皮箭筒、几套粗麻布衣服。剑刃有细小的缺损,其中一把削卷了刃,离锋利差得远,衣料也粗糙破旧,缀着蛀洞,但他祈祷它们都能派上用场。

蓍草很好寻找,即使黑夜里也能辨识出它的芳香。他用箭筒从小溪里汲了水,草地上的声响让他警惕了许久,盯着对岸昏魅的树影直到确定那不过是一只小型动物。盖乌斯塞给他的干净布帛足以用来简单清洗和包扎,麻烦的是吊钟花,他不敢离开屋子太久,而夜色又是那么浓密,他在每一道树根下不懈摸索,满手泥土,而后突然意识到眼下并不是花朵开放的时节。

事实断松般倒塌,令人泄气地横隔在路中央,梅林拼命回忆盖乌斯那本大厚书里关于吊钟花其它形态的描述,那一页近在咫尺,却怎么也无法在脑海中翻到。为什么他从没有真的努力地做个草药学徒?吊钟花,吊钟花,他不停默念,仿佛多说几次它就会自己闪着光从地底冒出来。

如果再找不到,他就不得不回屋里去。每当赶回去查看,触碰亚瑟的手,确定他的呼吸,梅林都觉得他的脉搏比之前更微弱。他不知道亚瑟的伤势能拖多久,只有一种药能不能够起效,一切都不确定,一切都得希求运气,即使尽了全力也没有回报,从来都是如此,永远都是如此。

他抓起一把泥土,狠狠砸向远处,土块发出声响,即刻被黑夜吞没。他仰起头,把衣袖压在眼睛上,吞咽着鼻腔里向后涌流的酸热,一次一次数着呼吸,直到耳朵深处的尖鸣减弱,潺潺的溪声再度清晰。

胸膛里的沼泽随着肺部起伏,不断往上移动,侵吞他的理智。“管它的。”他咕哝着擦了把脸,摊开手掌,燃起一小丛极可能致命的亮光,重新开始寻找,辨认吊钟花珍贵的茎脉。

在距离小屋不远的一处林间空地,他终于找到了它,只有一株,还在幼年,连叶子都极为细嫩。

你得开花。梅林心底有个声音在极端地朝它吼叫。他把双手深深插进泥土,感觉到湿气填满指缝。一股催促的力量从掌心流进根须,花茎在生长,叶片延长,终于,茎上鼓出一朵花苞,很努力地抬起头,静悄悄在黑夜里绽放了。

他掐下花朵,再一次重复相同的过程。掐下第二朵、第三朵和第四朵。吊钟花很快被折磨地衰败垂死,他用衣服搂起一小堆花朵,飞快地跑回了小屋。

树枝撑起的窗牗在亚瑟脸庞上投下浅淡的阴影。他和这间荒废的屋子仿佛融为了一体,衣衫上华美的红色和金色在黑暗中成了深暗的遗迹,有个古老的诅咒在他的血里作祟,那张狼皮甚至让他看起来更像是躺在祭台上。

银饰带的边缘在微弱闪烁,宝石黯淡无光,梅林想解开它,但这条带子却怎么也解不下来。他怕牵动亚瑟的伤口,只试着扯了一下,便怔怔停住,想起是自己早先加上了一个咒语,确保它在任何情况下都不可能被扯掉。

那一片刻像是一百年前发生的梦。

一百年前,他们在淡蓝色的午后光线中解决这条饰带的麻烦,亚瑟提醒他魔法仍然非法,不过他没有真的生气,他的态度克制,平静,捉摸不定。可能还有些茫然,因为他后来突然问“你认为爱是什么”。

如果有什么最为诡异的征兆,那就是亚瑟突然在婚礼之前思考“爱是什么”。

梅林吸吸鼻子,不再犹豫,用魔法从中间掰断了银花纹。带子发出沉闷的断裂声,一颗宝石滚到地上。

他脱去亚瑟的衣服,清洗双手,再照料所有伤口。盖乌斯说的没错,它们都没再流血,而这种泛白的死寂比鲜血更加可怕。他一处一处包扎,尽力不去想如果诅咒好转,它们同时开始出血要怎么办。吊钟花和蓍草包在布里,挤碎出汁,滴进亚瑟的嘴唇,梅林同时试了几个他熟悉的治疗咒语,无论有没有用,他全都试了一遍,也许有的是两遍。

他总觉得做完这一切天就该亮了,可时间仿佛根本没有流逝,黑暗依旧沉重,近似永恒,他撕出一件虫驻得厉害的衣服,挡住了窗口的微风。

接着,他守在床旁坐下,感觉到一种最可怕的空旷。他再也没有什么好做的了,剩下的只是等待,他不信任等待,等待意味着交给命运,向命运乞求它的慈悲。

梅林盯着亚瑟寂静的脸庞,期待他突然睁开眼。他没有。

他俯下身,把耳朵贴在亚瑟胸口,等着聆听胸膛里传来的跳动。

他决定不向命运乞求,他决定直接对他说话。

“如果你不醒,”他轻声说,“我可能会做出一些可怕的事……你想不到有多可怕,你的脑子没受伤时就不那么灵光。”

他的嘴角微微牵动,手指在亚瑟身下的狼皮上收紧。又黑又冷的沼泽已经顺着骨骼爬满全身。

“真的,它快要淹没我了。而我……我有些害怕。所以,”他闭上眼睛,感觉一行有温度的液体从鼻梁上滑过。

“好起来,求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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