Since the day we met.

[Merlin/AM]真相时刻(21)

“威尔?”他看看左右,以只有他和亚瑟能听到的声音说,“为什……”

到营地的路好像怎么也走不完。崔斯坦远远在前领路,拖着鹿和兔子。刚开始,伊索尔达还跟在他们身边,不一会儿,她也离开,和崔斯坦走到一起。

梅林终于能将噎在喉咙口的疑问吐出来,他不懂在所有的名字——亚伦、瑞安、阿德里奇甚至阿博克卢比之间,亚瑟为什么偏偏选择了“威尔”。

“为什么是‘亚瑟’?”国王反问。

“因为,”梅林扶着他越过一道被长草掩盖的沟壑,低矮的树枝伸出来刮到了他的袖子,“这是个绝妙的伪装。瞧,我是亚瑟,但我不可能是你,所以我们不可能是我们,所以他们不会怀疑我们是我们。”

亚瑟似乎想为这段话而笑,却没力气牵动嘴角。他松开剑歇了一会儿,闭上眼睛:“如果你的话里有万分之一的逻辑。”他含着埋怨摇摇头,指关节捶上眉心。

梅林靠近想试试他的体温,担心他因失血而头晕,但亚瑟拨开了他的手。

伊索尔达在前方站住脚步:“怎么了?”

“没事。”亚瑟回答。他抬起剑插进泥土,继续向前走。

伊索尔达看了看他们,转头跟上崔斯坦,拉住他的长袍,附耳说了句话。崔斯坦满怀疑虑地回头一瞧,把她的手牵到自己怀中,放缓了脚步。

“我不能选某个骑士的,”亚瑟低声说,“他们的名字不是秘密。所以,如果我们要去艾尔多,一个艾尔多的名字会更好。”

梅林沉默不语,一脚深一脚浅地在稍微前他一些的地方探路。

“你会觉得冒犯吗?”亚瑟抬起头。

“我?”梅林耸耸肩,为什么他会觉得——

亚瑟猝然停步,向前一晃。直觉锋利如刀尖,梅林立刻转身抓稳他的上臂,撑住他不让他跌倒。一瞬间,亚瑟的胸膛撞上他的,肩膀砸在他的肩上,只隔着两件薄衫,他像一樽冰冷、坚硬的雕像,从满是裂纹的基座上坠落。

梅林感到上衣滑向背后,勒紧了肋侧和肩窝,是亚瑟的左手攥住他的衣衫,借力对抗汹涌的阵痛。他怀疑他再攥紧一些,这件旧衣服就要撕破。剧促沉重的呼吸扑在耳畔,永无止境的潮汐,夹着大雪的夜风,他抱稳他站着,任凭潮水和风击打在身上。

亚瑟慢慢地放松了拳头,手移到他的臂膀,轻轻推动,梅林直到确定他能站稳,才小心退开。

他什么也没说。

亚瑟垂下的睫毛微微颤抖,他执起剑,又向前走去。

梅林抬头一瞥,崔斯坦和伊索尔达的背影更远了些,他松了口气。强盗抢劫不会惹上古教祭司的诅咒,不过他可以解释,这是肋骨里的内伤作祟。

他迈步,安静地跟着亚瑟。国王最不需要的就是再被提醒一遍他的虚弱。

到了艾尔多,得到休息,得到安全之后,他就能抽身去找解咒的方法,去找德鲁伊人,去他们曾寻得生命之杯的山洞。他当然没天真到以为几朵违背时令的花就能对付莫嘉娜,可他所怀的微渺的希望就只是它能卷土重来得慢一些……再慢一些。仅此而已。

“他其实不是个巫师,对吗。”

梅林一时没把脑筋扭回来,脑海中闪过许多杂乱交缠的画面,然后才是正确的念头——亚瑟在和他谈论威尔。

“他怕我知道你的秘密,他怕我会当场就要杀你……所以才说了谎。”

他的声音沙哑、轻柔,和着在深草中跋涉的步伐窸窣。

梅林弯弯嘴角:“他是我第一个朋友。”

亚瑟顿了顿,“他是个什么样的人?”

“唔,”梅林说,“威尔不害怕魔法,这就很少见。有时他会兴奋地要求我给他的硬面包变形。他会说,‘咱们来个烤肥羊腿,梅林!’……那时我们总是一起去田里干活,如果我下午睡过了头,他就把树枝从窗户里伸进来戳醒我。”

亚瑟听着,笑了笑,眼里浮起湿润的凉意,或只是飘进了细雨。

一阵煮食的香气袭来,肉桂和胡椒在饥饿的人鼻子里就像鱼饵在水中,梅林循着味道望去,原来他们已经走到了营地。

帐篷搭了三个,其中有个搭到一半。一些人在车边理货,还有人在喂马。三匹健壮结实的马挤在一起饮水,另有一匹很瘦,毛皮暗淡,马尾无力地扫拂后腿。它远远躲在一旁不动,直到有人走近单独照料它。

吊在火堆上的大铜锅里咕嘟嘟煮着炖菜,一个扎头巾的年轻女人坐在火边,用长柄勺往菜汤中搅进大麦粉。不同寻常的是,一张破旧毯子在头顶上悬浮,为她和锅挡住了雨。

“你没告诉我这是个巫师营地。”亚瑟轻轻说了一句,他凝望着那张破毯子,眼神中透出复杂、沉默的思绪。

梅林愣了愣,心微微一沉,他全心全意只想着马和帐篷,没考虑到如果崔斯坦有魔法,那与他同行的其他人也很可能有。

“要不……”

亚瑟抿起苍白的双唇,摇了摇头。

煮菜的女人抬起头向营地边缘张望,顺着她的视线,一个金发男孩手里捉着根比人长的树枝,正要偷偷溜走。

“埃德?”她伸长脖子喊,“别跑远了。埃德!”

男孩闻声缩了缩脑袋,没回头,更快地窜到两棵榉树之后不见了。

崔斯坦走向营地中央,指挥人们拆帐篷、把货装车;喂马的男人接过了鹿和兔子;在崔斯坦的呼喝里,帐篷中钻出个个头矮小、蓄一圈胡子的老头,骂骂咧咧用一段看不见的绳索把一堆东西往马车那儿拖。

伊索尔达跨过堆在树根之间半是散开的行装,朝那口散发诱人香气的大锅走去:“把火熄了吧,海伦。咱们要换个地方过夜。”

“换地方?”扎头巾的女人抖抖勺子上的菜糊,“那匹可怜的马都走不动了。”

“附近有巡逻队。”

“真稀奇,”海伦睁大眼睛,“以前这条路上好像没碰着过。”

“可不。快起来。”

伊索尔达拍了一下她的肩头,瞟到被魔法悬在半空的毯子,突然动作敏捷地跳起来抓住,扯下来卷进怀里,得意地吐吐舌头。海伦手忙脚乱地爬起来抢,比不过伊索尔达已抢先一步把毯子塞进待整理的行装,她捞了个空,轻轻跺了一脚,随后懊恼地瞥到:“嘿,我的炖菜!”

树冠中滴落的雨正为锅里的卷心菜和韭葱增添风味,海伦赶忙向锅底弯下腰去,说了两遍某个词,火焰随着她念出的音节“噗”地熄灭。

“这顿饭算是小雨炖的。”她咕哝着站直,刚要伸手去搬,被锅沿烫得一下子缩回手。

她叉起腰来,瞪着又沉又烫的大锅,梅林有些局促地开口问:“要帮忙吗?”

海伦像是才发现他们。她看看亚瑟又看看他,绿眼睛因困惑而张大了。

伊索尔达打结好绳索,沉下一侧肩膀,把扎紧的布袋甩到背上:“亚瑟和威尔出门遭了强盗,崔斯坦和我决定捎他们一程。”

“哦,”海伦的表情放松下去,“我以为又要加人了。”

伊索尔达笑了笑,对亚瑟偏头示意:“到车上去吧,车上有几个软垫。卡索总是嚷着腰痛,我想他会借给你的——来。”

她领头向马车走去。一共两架车,其中一架刚套上马,那匹瘦弱的黑马低垂着头,同伴对它不理不睬。

亚瑟用手背按下梅林的臂肘,示意他留下帮忙,然后接过他们的狼皮,独自撑着长剑,跟随伊索尔达走向营地另一边。梅林注视他一直走到马车边缘、踩着木梯慢慢爬进车厢,才收回注意。

海伦正看着他。

他刚要说点什么,之前那金发男孩旋风似地出现,扑到海伦身边,抓住她的裙子摇晃:“妈,妈!”他捧上一颗椭圆形的蛋,蛋壳浅青色,布满细小的褐斑,他急切地把它往海伦鼻子底下凑。

海伦翻了个白眼,拿开他的手:“你又去戳鸟窝了,是吗?!你这个调皮鬼……”

“那只鸟死了!”男孩争辩,“在树上,蛇咬了它。”

“就算这样——”

“我是把蛋救出来。”男孩说,“你看。”

他小心捧着蛋,和海伦一样的绿眼睛里闪起忽亮忽暗的微光,比起金色,更像是淡桔色。蛋在他手中晃了晃,又静止下来。

“但它不想离开壳。”他说。

海伦责备地盯着他:“我说过很多回,埃德,扎营的时候不许去捅鸟窝。”

埃德像没听到她说什么,只顾盯着他的蛋:“它会长什么样?”

“行了。”海伦拿手背拍了一下他的小脸,将他从梦幻的想象中拍醒,“快上车,我们要启程了。”

“哦,”埃德泄气地说,“又要。”

海伦抓着他的后脖颈把他推向马车,男孩不情不愿地走了,她呼了口气,回头面对升起滚滚热气的锅:“你有办法吗?”

她看向这边,梅林才意识到她是在对自己说话。他耸起肩,抓了抓脖子,摸到了发痒的伤口。一只滚烫的锅算是他遇到过最不算难关的难关。

“这样,”他对着海伦的锅伸手,“弗芮欧萨。”*

锅里成团的热气瞬间冷却,食物微微塌陷,凝冻成整块。海伦挑起眉毛:“喔。”

梅林上前握住把手,准备把锅从钩子上抬下来,海伦立刻扶住另一侧,和他一起用力把锅卸下。然后他突然发现这有多傻。在城堡里,他已经习惯徒手搬动所有沉重的箱子和药罐——太过习惯,就像个“正常人”,甚至忘记了可以使用魔法。但在这儿,他往四周看了看,决定让锅悬浮起来。

锅离开草地,跟随他的想法稳稳上升,直至比人更高一些,仿佛一朵低云。海伦惊奇地看着,边看边弯腰收拾了地上的调料瓶,围在裙兜里。她一指后面的那辆马车,告诉他要放去那儿。

他们向忙活的人群走去,大锅跟在半空悠然滑动,海伦欣赏又神往地抬头盯着:“我只能浮起最轻的东西。”她小声说,往梅林这儿很快地扫了一眼,“而且你叫它往前都不用念咒语。”

“唔,”梅林摸摸耳根,遮掩能和别人自由自在谈论魔法带来的古怪感觉,“我还不会说话就能挪动罐子了。”

“我就只能让罐子无缘无故开裂。”海伦低低地笑了笑,“我发誓我一点都不希望它裂,那还是在我会说话七年后呢。”她摊开一只手,另一只手攥着兜起调料瓶的裙边,“你瞧——我不懂几条咒语,连让一锅菜冷下来都不行。我从没学过……后来崔斯坦让我留在马队里,他们才教了我些简单的。”

“你也没有,书,或别的什么?”

“谁会有书,”海伦的笑容有点勉强,“那是违禁品。以前我根本不想学,我只想,要是洗澡时能把这身怪毛病搓掉就好了。”

怪毛病。梅林在心底重复一句,一阵感同身受的苦涩叫他闭着嘴巴。她的年纪可能和他差不多,或者比他还小。抬锅时他注意到她的手,粗糙、生茧的手指,风吹日晒的痕迹,发红的皮肤、细细的裂口,属于和胡妮丝一样每天辛苦劳作的普通人。梅林几乎没在古教和德鲁伊巫师手上见过老茧和裂口,他们的手永远干净、柔软,那是知识丰富、聚群而居的巫师的特权。

“我是单独一个。”海伦说,“据说我叔叔曾是,但我出生前他就不在了,我们的村子太小。”

“小村庄总是显得离所有地方都很远。”梅林弯弯嘴角,“我也出生在小村庄,小时候我以为自己中了诅咒,而且是挺失败那种。奇怪的事从不冲着我来,而总是降临在,比如,我正感兴趣的东西身上。”

海伦哈哈大笑:“那你一定很幸运。我是说,现在你懂这么多咒语,还知道它们怎么用最好。”

这个词突然哽在梅林胸口的某处,像吞到一半的鸡骨。幸运。是啊,曾经在艾尔多,除了本能地影响周围的事物,他也一个咒语都不会。他不知道魔法从何而来,不知道它的意义何在,也不知道如何用它。后来有人送给他一本书。他的第一本魔法书。他临阵磨枪地翻过它,他废寝忘食地读过它,他最后几乎能背下它。

“是吧。”他低下头,想着盖乌斯。御医的腿在潮湿的雨天里总是僵硬疼痛,要用艾蒿捣成药膏敷上。地牢只会更加潮湿,莫嘉娜有可能念在旧日情分上不让他呆在地牢吗……

马车近在眼前,他跟随海伦的指挥,让锅钻进车厢,小心翼翼从一堆垒得整整齐齐的箱子上方降落,另外几只形状不一的碗盘已经搁在旁边。

……更可能,她会念在“旧日情分”上,让老人受更多的折磨。

而那还不是最坏的。

沉重的锅底不小心撞上一只小箱子的侧壁,它从高处翻倒下来,箱盖摔开了一条缝。

“哦,该死,”梅林说,“我来。”

没等海伦反应,他已经匆忙放置好铜锅,爬进狭窄的车厢,扶正箱子,趴下身去,四处将滚到角落、缝隙里的东西捡回到手心。

“我来吧,”海伦也爬进来,原本就狭小的空间一下子变得更挤,梅林听到自己的脚踢到盘子的响动,“崔斯坦不喜欢外人碰他的货。”

海伦麻利地伸手在箱子间摸索,梅林直起身,开始注意到他所捡的东西。饱满的、小黑眼珠似的黑色果实。他低头在手掌间一嗅,久不见日光的死水潭里才有的腥味滑进鼻子,让他打了个激灵。

海伦往他身边挪了挪,遮住车厢外别人的视线:“就当它们没掉下来过。”

“这些是什么?”梅林拢过她手里的一把果实,装回木箱,合上盖子,扣好钩锁。

海伦往裙子上擦着手:“是紫衫果。”

……紫衫果?怎么会是紫衫果。这种黑色,这种气味,更别提现在还是春季。梅林跪起来把箱子重新放好,和另外几只扣紧的小箱子并排。下面稍大点的箱子散发出另一种独特清雅的香气,掩盖了黑色果实的气味,他贴近箱盖缝隙,不着痕迹地仔细闻了闻,随即辨认出来——

“发现什么了?”

身后的光线忽然被遮住,他立即回头,心突突跳着。伊索尔达倚在车门口,单手搭在腰间的短剑上,双眸向车厢里一瞟。

“他不是——”海伦圆场说。

“我不是故意的。”梅林咽了下口水。

“我们的箱子有什么有趣的地方?”

梅林犹豫了一下:“有种气味闻着很特别。”

伊索尔达微微一笑:“最好别关心这些,你又不是要和我们合伙做生意。”

梅林挤出一个笑容:“为什么不呢,我敢说这些一定很值钱。”

伊索尔达挑起眉毛。

“钱,”她眨眨眼,语气惊讶,“崔斯坦说敢卖魔缇花的人要钱不要命,果然是真的。”

“你们也一样,”梅林从眼角往身后一瞥,那种独特的香气没人会认错,“我记得乳香在国王禁止私售的清单上。”

伊索尔达含笑望着他:“那又怎样?我们管反抗禁止叫自由。你,你和崔斯坦,你和这里的大部分人,你们都在国王禁止的清单上。”

梅林抿住嘴唇。崔斯坦匆匆走近,皱着眉头,轻碰一下伊索尔达的肩头:“马上启程。还没点货?”

“这就点,”伊索尔达说,“他们在搬这锅菜。”

梅林和海伦爬出车厢,崔斯坦离开去帮着几个人把帐篷绑扎到车尾,鹿和兔子边上,用魔法叫它们不至于在行驶中滑落。伊索尔达跳上车,梅林瞧见她取下最中间的小箱子开箱查看,然后是左边。

“我以为紫衫果该是红色的。”梅林假装不经意地说,尽量让语气显得只是好奇。

“它们颜色都不同。”海伦说,“我也搞不懂。”

她领着他走到载人的那架马车前,埃德正趴在最前面,头伸出去和马夫说话,手里还捧着鸟蛋。车边挂着许多水囊,几个箭筒和两把长弓、两把十字弓。拉车的两匹马中有那匹瘦黑马,病恹恹地磨着蹄子。

“车上好像没什么地方了。”梅林望着说。

“他们会轮着步行,”海伦说,“货物很沉,马车反正也走不快。你上去吧。”

“崔斯坦和伊索尔达不上车吗?”

“他们总和货物待在一块。”海伦说,“上去吧。”

木梯子已经撤去了,梅林笨手笨脚地爬上车。海伦提起裙子坐到马夫旁边,把男孩的脑袋从车外按进来。

车厢逼仄、沉闷。车里除了行李,还有几个人:先前那个个头矮小的老头,瘪着嘴,一脸不满地瞧着外面的雨丝;一个年轻男子,低头不语,手里磨着一把小刀;一个上了年纪的女人,长头巾,长袍直盖住双脚。她的半边脸像被烧过似的,一只眼皮塌陷,疤痕狰狞,另外半张脸上,唯一能睁开的眼睛正一动不动地盯着他。

梅林很快挪到亚瑟身边。亚瑟静靠车厢侧壁坐着,面色平静,像是不在意和这些陌生巫师共乘一车,但梅林发现他的手指蜷在匕首附近。没有握住,只是蜷在旁边。

他立即、几乎是本能地心脏发紧。这是个太早到来的时刻,在亚瑟和魔法之间。一切本该有更合适的契机,就像那天晚上他们在小会议厅中所谈论的,在圆桌的几番商议之后,在法律的磐石被移动之后,在和德鲁伊人接洽后……

它不该发生在避难途中。尤其这是一群陌生的、他根本不了解的巫师,尤其他们毫无准备。

可在这里他们有马车,头顶上还有雨棚。

他去握住他的手指。

“嗨,”他说,“还好吗。”

“我看着你呢。”亚瑟牛头不对马嘴地说。

“看着我?”

“你,一口大锅。”亚瑟说,“我看着你走过草地。”

梅林从那简陋得都不可称为车窗的木板间的空当中看向森林,营地已经收拾干净,先前燃火的地方柴堆在微微冒烟。亚瑟转过脸,目光落到他身上,他蜷起的手指松开,手掌翻转,把他反握进掌心。

他湿冷的手心中传来一股安慰、坚实的压力。

梅林微微笑了笑,撤回手来,查看他绷带下压紧的止血布有没有移位。不用再步行,亚瑟的脸色看起来好些了,到下个营地时说不定能找个干燥、暖和的地方,更换所有绷带。

伊索尔达这时出现在车门外。“艾西亚?”她向里招呼。

独眼女人把视线移向了她。

“你能瞧瞧威尔的伤吗。”伊索尔达朝亚瑟抬抬下巴。独眼女人转过脸,只看了一眼亚瑟,又盯住了梅林。

伊索尔达说:“那伙强盗把他折腾得够呛。”

艾西亚不置可否,她对梅林似乎比对亚瑟更感兴趣,梅林甚至想躲避她的目光,那么直白锐利、毫不避讳朝他逼近。

过了片刻,她点了点头。

“那太好了。”伊索尔达咧嘴一笑。“出发吧。”她吩咐车夫。

马夫催动缰绳,一匹马开始迈步,瘦弱的那一匹却慢了一拍,车轮别住,马车猛地一晃,马夫只好又停下,伸手去安抚它。

一会儿,马车终于颠簸着启动,矮个子老头没好气地嘟囔:“是害了虫还是怎么,瞧着越来越没气力。去他的。没用的畜生最好宰光。”

没人接他的话,埃德对着手里的鸟蛋哼了段歌。

“连马都不跑了,”老头又说,“还赶个屁的路。”

“卡索,”年轻男子抬抬眼皮,“咱们就是换个地方过夜,不是要连夜赶路。”

卡索歪提着嘴,发出一声毫不买账的哼哼:“刚睡下就被闹起来,我的腰疼得要断了,明白吗?躲个屁的巡逻队,睡觉躲,路上躲,不如就是去他妈的打一架。”

他伸手到腰后,抓住两个软垫,扭动着挪了个位置。另一个软垫在亚瑟身后,隔着他和厚硬的木板上凸出的钉子。梅林认为这老头随口不断的咒骂也不是那么难以忍受。

“有几处伤?”艾西亚突然开口,出乎意料,她的声音年轻动听,和被烧毁的刻上皱纹的脸毫不相称,“——威尔?”她柔滑、慢吞吞地喊他的假名。

刺伤、割伤、撞击伤,梅林想,右肩、左背、左臂和肋间。

“三……”亚瑟说,“或四。”

“很难挨吧。”艾西亚目光幽幽。

“没那么难挨。”亚瑟说。

艾西亚稍微向前倾身,凑近了点,扒开他的衣领往里扫了一眼,领口下露出绷带淡红色的边缘。

“常对你的医师说谎,威尔?”

“我没有医师。”

艾西亚的独眼抓着他的眼睛,探手触摸他脖颈处的脉搏。亚瑟如常呼吸,梅林悄悄摸到他的手腕,在大腿侧边,他们两人之间。和前晚一样,血管的跳动时轻时重。尽管没有了长时间的停顿,仍能明显地感到它那不规律的、笼中小兽般突然的挣扎和安静。他不知道女人会怎么解读这个征象,但如果是盖乌斯都不了解的诅咒,其他人应该更难想到……

艾西亚收回了手,嘴角牵动,留下一个渗人的意味深长的微笑。

“用过什么药?”

“蓍草和吊钟花。”梅林说。

“吊钟花,”艾西亚缓慢点头,“很聪明的用法,但这就像拼命鞭打一匹早已不堪重负的马。”

她藏在长袍下的脚踢了卡索一把:“把那边袋子里的创药递给我,最小那瓶。”

“就不能挪挪你的丑屁股吗?”卡索说,“只要走两步。”

他向左弯腰,哎呦哎呦着,摸到袋子深处的某样东西,不耐烦地塞给艾西亚。

艾西亚将小瓶子径直递到梅林的鼻子下。梅林向后一缩,以为她弄错了,但艾西亚自然而然地说:“你反正要为他尝的,不是吗。”

梅林的心突地一跳,一时不明白她是什么意思。是指他对她有所怀疑?可他没有,暂时没有,他们跟上崔斯坦的马队全是偶然,药材商人为什么要怀疑他好心的救助者?

艾西亚的眼珠里闪烁着了然的、戏谑的光芒。梅林慢慢地,从她留着长指甲的手指间接过药瓶,拔开塞子,先闻了闻,然后用手指蘸了一滴。

亚瑟按住他的手腕。

“让他。”艾西亚说。

“没有必要。”亚瑟说,“我不是非得喝。”

“喝了会让你好受得多,”艾西亚说,“否则,一匹断腿的马能跑多快呢。”

梅林挣脱开,把手指放到舌尖上。

“当归、紫草和羽衣草。”他细细分辨草药混合的味道。

“一条正确的舌头。”艾西亚说,“还有一点毛蕊,不是那么新鲜。还有一点……”她的半边嘴角微微一挑,“秘方。”

梅林将药瓶递给亚瑟,点点头,心底跳动着不安。亚瑟接过去的时候他有一刹那犹豫着是否要松手。这是盖乌斯也会同意的配方,但……

“要我是你就不喝,”卡索忽然说,“这个老婆子从来没治好过我的腰。”

“如果我治好了,”艾西亚瞟他一眼,“你还拿什么为臭脾气找理由?”

她的独眼重新注视亚瑟,等他拿决定。

“我需要付多少钱?”亚瑟说。

“你可以看着给。”艾西亚说,“给我一根草或一座城,我都不拒绝。”

亚瑟一手捏着药瓶,另一只手搭在腿上。用来做拄杖的长剑横放在旁边。他的手指动了动,碰到长剑的剑柄,小指轻轻抚过上面凹凸不平的划痕。

“那就谢谢了。”

他一仰头,喝尽了药水。



tbc


*不会编造咒语的我也做不到让梅林指着锅说中文“冷冻”。于是这个词是freosan,也就是古英语里的freeze。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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