Since the day we met.

[Merlin/MA]All I Ask of You别无所求(4)

*Alpha!Merlin/Omega!Arthur



天气实在晴朗得过分,卡美洛白石砌成的城堡在阳光下庄严雄伟,台阶被仆人擦洗得闪闪发亮、一尘不染。

德鲁伊的马队快进庭院时,亚瑟正跟随莫嘉娜和乌瑟穿过前门。他用拳头抵住好几个小呵欠,在忍受了噩梦、尖叫和预言的折磨后还能轻松入睡完全是一种苛求。

后排台阶边缘,一众人头攒动的仆人里,格温紧张不安地望过来。看得出她费尽心思为莫嘉娜打扮了一番,在又黑又亮的卷发里点缀紫蓝色宝石、在裙摆上理出柔顺的褶皱、让背后绣的蝴蝶款款欲飞。她充满担忧地踮脚眺望着,视线紧紧跟随她的主人,生怕出一点错。可莫嘉娜僵硬的脸色已经让大部分努力付诸东流——卡美洛的公主就像在头顶上顶着一朵专属乌云。

“微笑。”乌瑟从嘴角嘶嘶说,“莫嘉娜。微笑。”

莫嘉娜像是没听到他的话。亚瑟再次强忍住呵欠,伸出两根手指拨了拨她的手。她转过脸,瞪了他一眼。

乌瑟的眉头皱得像从中间黏住了,他轮流看了看两个人,下颌绷紧又松开。

“多的是不怀好意的人盼望着这场结盟失败。”他用一种恨铁不成钢的语气说,“但愿你们不在其中。”

中庭转角处,卫兵远远举起手臂,提示马队即将进入庭院,国王穿过骑士和贵族的队列,大步走下台阶。莫嘉娜向亚瑟投来意料之中的眼神:“听到了吗,他刚刚把我们和那些针对卡美洛的敌人相提并论。”

亚瑟把手臂伸给她:“看来你最好笑一笑。如果今天出了什么乱子,父亲说不定会为你在地牢里找个套间。”

莫嘉娜算是给面子地扯扯嘴角,然后压低声音:“看看吧。看看这些宝石和绸缎,我就像一件快折价的商品,需要好好展示!”她嗤笑一声,吊住亚瑟的胳膊,跟着他步下台阶,“我在想,也许你等会儿可以帮忙踩住我的裙角。”

在她的消极态度彻底惹恼乌瑟之前,亚瑟缓缓提醒:“你知道预言一定会发生,对吧?”

“所以它不需要我的配合。”莫嘉娜理直气壮,“无论我做什么,无论我去不去讨好那个德鲁伊首领的儿子,它反正都会发生。”

这倒是一个无法反驳的论点。但亚瑟不会傻到真的去踩她的裙角。

“打起精神来,莫嘉娜。”他说,“即使未来一定会发生,我也不希望你在其中处于劣势。知道吗,你不是等着被挑选,而是要上场去比武。你要向它争夺它发生的方式。”

莫嘉娜从眼角瞥向他,有点惊讶,又有点明白。接着,她对他露出了一个虚弱的,苦涩的微笑。

一共七匹马,在卡美洛骑士们的护卫下慢慢进入了庭院,由莱昂在最前面领头。

七匹马对于一个包含了族群首领的使节队伍实在太短了。去年卡尔林国王走到庭院中央时,他那些随从的末尾还留在第二道大门外面。相比之下,地位最高的德鲁伊领袖甚至没有一个仆从。亚瑟很难认为这是自由或平等的体现,毕竟,当你念两个咒语就能让扫帚自已扫灰、抹布自觉打湿,你也不需要仆人。

莱昂严肃的表情中隐藏着紧张。亚瑟指派去王城外接迎的人都曾在绿木城和巫师有过合作,六十多年的战争敌意,十年间的试探猜疑,让德鲁伊人在拥挤着看热闹的民众之间单独穿过下城区绝非明智之举,派一些不了解情况的家伙去迎接则会更糟糕。莱昂是个绝对可靠的选择,虽然亚瑟更期望他们脸上能带着笑容、融洽交谈,而不是沉默无语,状似押送罪犯。

他的视线扫过马队,随即不得不原谅了莱昂。索菲的马就在莱昂斜后方,这大概就是骑士手足无措的根源。圆脸、红头发的beta个头小巧,四处环顾城堡高高的塔楼和旗帜,眼里洋溢着天真好奇的光彩。当然,当她在绿木城的城楼上用闪亮的化刃咒同时割掉三个暗灵士兵的脑袋时,可没人敢称呼她天真无邪。后来亚瑟听闻(这种消息总是随着骑士们酒醉的程度扩散),莱昂当时就在她身边,傻乎乎地鼓起了掌。

远远与索菲并排的是另一个女巫,她不曾前往绿木城,战后也不在橡树森林,所以亚瑟并不认识。巴利诺的枣红马在马队正中间,末尾则是三个德鲁伊男巫,每个人都裹深灰色长袍,拿长法杖。首领本人穿白袍,两襟上绣着交连的金色圆圈。灰白交间的头发上压着的不是普通王冠,而是橡树枝造型的银冠,交缠的枝条轻盈但稳固,仿佛凝聚着月华。毫无疑问,那上面一定有魔法。

亚瑟本应注视德鲁伊首领,可他发现自己的目光正跟着巴利诺后面的那个人,被牢牢牵住而无法移开。

黑头发、戴银柳枝额冠的青年垂眸端坐在一匹黑马上,深蓝色的袍子,腰间扎着坠有银叶片的腰带,那颜色非常衬他的眼睛。璀璨的太阳和冠冕反射的柔光一同烘托了他玲珑的颧骨,为嘴唇镀上健康柔软的色泽。显然有人为此次来访将他好好收拾了一番,亚瑟不无揶揄地猜测,光是让那些头发安安静静呆在冠冕下就得花不少功夫。

德鲁伊们依次来到庭院中央,骑士们上前去,准备为卡美洛的客人牵绳。乌瑟等待巴利诺驻马,亚瑟双手背握,在他身后站定。尽管意图收敛,他的眼睛仍不由自主瞥向梅林的方向。

梅林并不是独自在那匹黑马上。一个貌似八九岁的男孩被他环在两臂之间,那孩子年幼的脸上带着一种和年龄不相称的、冷峻莫测的沉默。亚瑟的视线落到他身上时,那男孩也扭转身体盯着他,几乎是一眨不眨。

他微微抬起眉毛。“莫德瑞德,小家伙,你好。”他这么想,而男孩仿佛听见了他的想法。

“嗨,亚瑟,”脑海深处出现沉静的童音,“很遗憾你昨晚失眠了。不过我们在营地也睡得不怎么样。”

亚瑟心底掠过一丝笑意。就在这时,梅林忽然抬起头,目光与他交汇在一起。

只是短短一瞬间,像蜻蜓轻点过湖面,惊扰起一串水纹。他说不清那是什么感觉。分别之后他以为自己已经遗忘了,遗忘了在有些时刻,梅林的眼睛可以多么静澈惊人。

转眼间,帕特里克骑士已经热情地牵住那匹黑马的笼头。梅林匆匆低头,有点受宠若惊地对他报以谢意。随即,他从马背上还算灵活地跃下,伸手将共乘一骑的男孩抱到地面,跟随巴利诺往前走来。

两位领袖的手瞬即握在了一起。

“欢迎来到卡美洛。”乌瑟说,“我们作为朋友欢迎您。”

“朋友。”巴利诺说,“是个久违的词。”

乌瑟发出久经考验的大笑,就像这个事实很幽默似的:“的确如此,有谁不想念它吗?”

巴利诺礼节性地轻轻摇动他的手:“想必没有。”

“我们早就该在一起庆祝。德鲁伊和卡美洛在绿木城的成功合作前无仅有。”乌瑟感叹说,“可以说,亲密无间。”

巴利诺微笑着赞同:“对我来说,那是一场必须全力以赴的战役,如果绿木城失守,橡树森林可没有城墙。”

他展开左臂,示意身后的人上前,奇怪的是,首先得到介绍的是索菲和那位陌生女巫,而不是他的儿子:

“我的祭司们,橡树森林的守护人。天空之神的侍者索菲;大地之神的侍者宁薇。”

女巫们上前来,亚瑟这才注意到宁薇红色的长裙下是一双赤脚。她的黑发从鬓边挽上脑后,蓝眼睛锐利警醒,人们在亚瑟身后发出一阵阵抽气和屏息声——德鲁伊人不喜欢离开橡树森林,在魔法禁令通行的年代,传说中巫师们的丑陋和他们的邪恶不相上下。然而,这位女巫的容貌就像岩层里的水晶一般耀眼——事实上,她美得令人想痛殴那些编造传说的骗子。

就连乌瑟也被宁薇的美稍稍震动,但他很快又拿捏起国王的威严,清了清嗓子,双手在腹前交握。

两位女巫站在原地,没有丝毫向国王行礼的意思。亚瑟首先反应过来——德鲁伊祭司是不向任何人行礼的,哪怕是国王。比禁令和隔绝早许多的、现在被称为迷雾时代的年头里,国王们甚至要向祭司跪拜。如今禁令施行得太久了,人们和巫师的接触早已模糊在罪恶和隔绝中,如果不是在橡树森林短暂住过,亚瑟也无法了解祭司对德鲁伊人的意义。古信仰在巫师之中比一般人更强烈,或者说更坚韧。

乌瑟昂着头,微微皱起了眉,他或许有点困惑目前的状况,但他绝不会先行礼,在这方面,没有让步的可能。

巴利诺耐心地等待着,并不出面缓解气氛。神或国王,何种权力在这片土地上该受到尊重,还未正式来到会议桌上,他们仿佛已经开始交战。

沉默的空气中,亚瑟脑海中的弦也跟着绷紧,他迈出两步,站到乌瑟身旁稍前一些的位置。

“请允许我代表卡美洛问候二位。”他自然地说。按照德鲁伊人的礼仪,将右手举至左肩,手心朝向下颌。

宁薇高深莫测地望着他,索菲则给了他一个不露牙齿的笑容。她们点点头,将手里的长法杖伸出来碰在一起,算是接受了他的问候,然后便示意他将行礼的右手放到法杖的交接处。

“诸神护佑你,王子。”索菲欢快地说。

“诸神护佑德鲁伊和卡美洛。”亚瑟回答,感到一股魔法的暖流从指尖滑过,他的心跳快了些,但没有退开,也不因此惊恐,他知道那魔法乖顺无害,携着祝福。

宁薇微微一笑,蓝眼睛在如此近的距离中更加耀目。人群隐约骚动,亚瑟抑制住从眼角回望警告的冲动,拜托,如果卡美洛的骑士因为见了巫师中最俊美的家伙而滑下台阶,可太丢脸了。

女巫们向两侧退开,静立到一旁,巴利诺才再次展开左臂:“我的孩子,橡树森林的子嗣,梅林和莫得瑞德。”

任何人,无论男女,无论是alpha、beta或omega,在宁薇之后出场,都难以再吸引人们的注意。然而,梅林有一种独特的气质,和女巫侵略性的光彩不同,他更自然,更无辜,仿佛对自己被人悉心装扮之后所显露的魅力一无所知。正因如此,这种魅力也更易于接近……更令人想要接近。

亚瑟突然发现他在莫嘉娜面前对梅林的评价有失公允。但接着他想起,莫嘉娜已经在预言中见过他了。在未来里。她甚至还见过他的——他们的儿子。他为乌瑟感到惋惜,如果莫嘉娜是个花痴一切就会好办得多,那样只要在预言中看见梅林对她笑,她就会改变主意嫁去橡树森林。

而现在莫嘉娜在他身后始终淡定,甚至可以说是漠不关心,亚瑟怀疑她只是佯装目视前方,实则正在盘算待会儿如何称病回屋。

梅林牵着莫德瑞德,轻快自如地走上前来,面带微笑,似乎乌瑟的脸是他在这一天见到的最让人心情轻松的事物。

亚瑟不得不佩服这种态度,他自己可从来没觉得乌瑟的脸让人轻松过。

仿佛为了不辜负这德鲁伊青年的期待,乌瑟一反常态的和气又亲善。

“亚瑟,我的儿子,”他介绍着,不着痕迹地把亚瑟往右边推了推,留出空隙来,好将莫嘉娜引至前面,“我的女儿,卡美洛的公主,莫嘉娜。你想必知道,她与魔法很有渊源。或许你们可以讨论讨论魔法——附近有许多风景优美的去处,你们一定会相处得很愉快。”

如果莫嘉娜不是在偷偷与乌瑟抓着她胳膊的手较劲,亚瑟愿意把厨房里隔夜的奶派全都吃光。

国王太过积极的态度让梅林询问不解地看了一眼巴利诺。看来他还不知道,亚瑟想,他还不知道注定的未来就在他面前。

他接着想起那个梦境里梅林确凿无疑的笑容。莫嘉娜是怎么说来着?噢,“那是春天,红尾鸲在歌唱”。那么至少这个未来里,他们听起来称得上是幸福。

“呃,我是听说您能做预见,”梅林说,眨了眨眼,“即使在橡树森林,那也是非常珍贵的天赋。如果您想讨论——”

“当然,”莫嘉娜忽然说,“事实上,我现在就想讨论。我这就领你去房间,好吗?”

她挣脱乌瑟,走下去一把抓住梅林的手腕。后者睁大眼睛,牵着莫德瑞德的手因被莫嘉娜不礼貌地拉断而松开。

乌瑟皱紧眉,脸上浮起尴尬和愠怒,而巴利诺若有所思地抿起嘴唇。其它德鲁伊面面相觑,骑士中则发出一阵窃窃私语。

老天啊。亚瑟捏住眉心,他是希望莫嘉娜别那么消极,但不是……他没法领悟莫嘉娜在想什么。如果计划是在今天搞砸一切,他还不如踩住她的裙摆。

他正要迈步上前,莫嘉娜的动作顿住了,双眉间的愤懑和倔强凝固,受伤的神色从眼眸里一闪而过。她回过头,将脸转向莫德瑞德,那安静的,面无表情的孩子也凝望着她。

梅林从她的手里轻轻地,以免冒犯地解救出自己的手腕,“很乐意与您谈论魔法,公主。”他说,那柔和又灵巧的微笑又出现在他唇边,他谦虚地稍稍退后,“也许在你们的晚宴上。”

乌瑟抓住莫嘉娜的肩头,手指收紧,无声地命令她回到自己的位置上去,而她还继续看着莫德瑞德,呼吸急促起来。

“请原谅我的小儿子无法开口向您问好,”巴利诺将手掌轻轻搭在莫德瑞德头顶,“他的天赋限制了他言语的能力。”

乌瑟还在为莫嘉娜鲁莽的行为生气,僵硬地点了点头。他侧身引领巴利诺走上通向城堡内部的台阶,示意仆人总管来带客人们去房间安顿。

女巫们跟在了国王身后,出乎意料,莫德瑞德向莫嘉娜伸出了手。他姐姐不由自主地去牵住了那孩子,不理会乌瑟严厉的目光,她对莫德瑞德流露出久违的温柔的关切。

亚瑟发现自己无可避免地与梅林并排走到了一起。

只有这时,他才又闻到隐约的树木的清苦味。

他知道梅林的视线转向了他,他长袍的袖子拂过他的护腕,他甚至能在手背上感觉到近旁那另一只手皮肤的凉意。银色的纤细的冠冕下,巫师的黑发不守规矩地微微翘起,双眼流过闪烁的光华。

他不逾礼节地注视着他。

“卡美洛城堡的白色就像龙蛋壳。”他轻轻说,“你的比喻竟然难以置信地准确。”

这声音在亚瑟的胸膛里触起一阵微妙的战栗,然后他忍不住笑了。

他对德鲁伊的到访一点也不热情,纵然他用过去的许多日夜为卡美洛准备这件事。

他否认他对此有哪怕一点点期待。

他绝对不想再次见到他。

他抬头对梅林说:

“我的荣幸。”



“……你知道在哪儿能找到他?”亚瑟在绷带外面套上衬衫,受伤的肩膀让这动作完成起来有些困难,可他已经恢复地够快了,这其中有太多魔法的助力。大前天他最多只能走到门口;前天他走过树屋之间的索桥,能到相邻的另一棵树上去;而昨天他通过绳梯走下草地,向城中走直到接近德鲁伊城最中央的那棵巨树的祭坛。

“据我观察,”盖乌斯说,为他整理房间里散乱的物品,“他总在下午去照顾那些幼龙……还有,亚瑟?”

“唔?”他应道,探头望着屋外,深绿金边的树叶密可遮天,遥远的另一棵树上传来断断续续的笛声,一定是某个儿童在练习。

“你说这把剑是他临时为你附魔的,”御医拍拍那挂在床头的剑鞘,“是吗?”

“没错。”亚瑟将靴子也穿好,“他徒手为这把剑附了魔。”

盖乌斯想了想:“这件事你最好别再对其他人提起。”

亚瑟直起腰来:“为什么?”

“魔法有自身的规则,”盖乌斯说,“工匠通常只在剑未铸成时为其附魔。像这样被魔法二次锻造的武器十分稀少……如果是在铸造时附魔,一般只需附上一两道魔咒,而你所说的情形里,听起来梅林附上的是他整个的魔法。”

亚瑟停下绑靴子的动作,拍拍膝盖,站起身来:“我可以暗示其他人这把剑是提前就用魔咒锻造过的,不过,这必要吗?梅林为打败鹰首兽出力,他理应得到人们的尊重和嘉奖。”

御医叹了口气:“我只是听过一些不详的传说。”

“你指的是附魔武器的诅咒?”亚瑟露出笑容,霎时,与梅林争吵的片段涌入脑海,笑容又从他脸上隐去了,“我认为……”他咽下那种后悔,“那不过是谣传。”

盖乌斯似乎知道他在想什么,那并不含责备的安慰目光却如针刺一般扎在他皮肤上,亚瑟转过身,掸去那种不适,翻着眼睛咕哝道:“我知道了。他救了我的命。我这不是就要去找他。”

“幼龙们住在东南边。”盖乌斯温和地提醒。

那天之后,梅林没再来过他的屋子。他不知道那以前,自己昏迷时,他是不是常来;他也不知道梅林自己的伤是何时好的;他什么都不知道。

他穿过德鲁伊城纵横交错的吊桥和绳梯,各式各样的巫师长袍,树上悬挂的施有魔咒的风铃摇晃出鸟鸣,儿童在用魔法玩类似飞镖的游戏。他格格不入,引来人们的注目,好奇的,谨慎的,但大部分还算友善。芙蕾雅住在第五棵树最高层的小树屋里,现在她爱缠着盖乌斯,研究哪一种咒语和哪一种药草相配的效果最好,见到亚瑟,她从橡木窗户伸出头,询问他的康复情况,在他的致谢中笑眯眯地将鬓边的头发理去耳后。

梅林没有将亚瑟那天粗暴无礼地拒绝她的药罐的事告诉芙蕾雅。这个事实往他的五味杂陈中又添进了一勺酱料。

他顺着橡树城最东南角的绳梯滑下,再往外就是通向龙巢的森林。

橡树森林的德鲁伊相信所有生命都在天空与大地之神的护佑下诞生,树是天与地的连接之处,是人类灵魂寄居之所,一个巫师在死后,灵魂就将回到树洞中。因而在这里,一棵棵树如同圣殿的梁柱,笔直高大,撑起天穹。他向东南行了很久,未曾发现龙的身影,但从另一个方向突然传来脚步声,战士的本能教他立刻藏到一棵高大树木背后的空洞中。

向龙巢走去的是巴利诺和梅林,走得很慢,仿佛是散步。

“……以把它拿回来。”

“那是他的剑。”梅林说,“我不能。”

“附有你的魔法,就是你的剑。”巴利诺说,“我们的魔法只能属于自己,绝不能允许别人像使用一件粗糙的器物那样去使用它。”

“那是情急之下,”梅林说,“你也看到,我们打败了鹰首兽。”

“我没有责怪你的意思,孩子,”巴利诺似乎停下了脚步,他叹息道,“你做的是对的,守住绿木城,才能保护卡美洛和橡树森林共同的边界。但我们不能信任除了森林子民之外的任何人,无论是卡美洛的王子还是其它人。把你的魔法留在他身边是极其危险的——”

“但是,”梅林说,“我不认为他会……”

“你了解他吗?”巴利诺说。

梅林顿了顿:“我猜他是个目中无人的混蛋。”

亚瑟在树背面的空洞里赶开一只坚持不懈扑向他的飞虫。目中无人的混蛋?好吧,梅林也许将那种乌瑟永远提醒他要保持的风度看作目中无人,可这巫师为什么不看看自己呢,他在讥讽上的功力可不比任何人少……

“但他至少勇敢可信。”

亚瑟的思维凝滞了,那隐形的抱怨卡在他脑子某处,取而代之浮现的是某种让他脸颊一热的惭愧。

“我不怀疑你的看法,孩子,”巴利诺说,“我要说明的是,和平来之不易,也极不稳定,将你以特殊方式附魔的武器留在不知道何时会重新变成敌人的人身边,这样真的明智吗?”

梅林沉默了好一会儿才开口:“我会考虑的,爸爸。”

巴利诺离开了,而梅林独自向龙巢走去,亚瑟在树洞里一直隐藏到听不见任何声音之后才钻出来。

梅林想要回那把剑……这样也好,他没有什么理由不还给他,反正卡美洛的兵工厂可以再造上百把那样的好剑。是否有魔法也与他无关,他从来不靠魔法,战士只依靠战斗的技巧。

可他心里还是有种难言的失落,回忆在脑海中闪现:呼啸的狂风,梅林眼眸中跃动的火星,他苍白有力的手指,Alpha信号跟着暴涨的魔法在风中盘旋。

他为他的剑附上魔法,如盖乌斯所言,纵然附魔武器众多,可这把剑与那些不一样,它与众不同,独一无二。

亚瑟离开树洞,边走边想,远远的,梅林的声音出现在一串翅膀扑动、火焰噼啪的混乱中。

“嘿,赛洛!说过了,离我的头发远点……”

体型瘦小的红色幼龙在梅林头顶上扑腾,似乎把那当成一个窝,梅林伸手把它捉下来,龙不开心地在他手指间打了一个嗝。

幼龙们似乎都非常喜欢他,事实上,是太过喜欢,黑龙们还喷出微型火球来烧着他的袍脚,好在他躲闪地及时。

就在梅林向一旁跳开避让火球的时候,他们的目光穿过森林相遇了。

梅林站稳脚步,流露出一点惊讶。红龙栖在他的肩膀,也跟着他的视线,向亚瑟伸长了脖子。

亚瑟下意识地理了理衬衣和腰带。他穿的实际上是德鲁伊人拿来的衣物,是改短的巫师袍裁剪出的浅蓝色上衣,两襟敞开,用白色丝线绣着柳条花纹。他总要嫌弃这些巫师太喜欢花纹——在卡美洛,战士们平时从不穿有花纹的衣服。

他走过去,穿过浓密的绿荫间星点散落的阳光。梅林不言不语,注视他的脸庞。看着金色的光线从他的鼻梁、眼眸和头发上滑过。

他的心跳不知不觉加快,但他想那只是因为他从没见过这么多的龙。

梅林站在那里,修长挺拔,头发像一丛没好好修剪的叶冠,和森林彷如一体。其实树木的气味远没有那么苦,Alpha的信号并不诚实,广袤森林平静、茂盛、生机勃勃,不是苦涩,不是。

对他的信号的挑剔一闪而逝,亚瑟的靴子在浅草中停下。他一瞬间不知道该如何开头,直接向他道歉,还是聊点别的。

四周,一棵棵树膨大的根部被筑作龙巢,全都是体型较小的成年龙,深红的,黑的,长着棘刺的,还有一种青绿色的长脖子龙,爪子陷进树皮,吃最高处的树叶。

受了伤的棕色短翼龙就在离他最近的树根巢穴中,盘作一团,虚弱的翅膀不能活动,费力地扭转脖子去够附近的浆果,喷出沉重的鼻息。

他认出这是他曾在高塔上嘲笑过的“科尔蒂”。第一次跟随梅林上战场,就被鹰首兽撕开了翅膀。

“它还……”他说,手指向树根动了一下,“她还好吗?”

梅林没有立刻回答,他弯腰将脚边的黑龙幼崽赶走,用一串咒语似的叽里咕噜。

小龙们高高低低飞走后,他才到科尔蒂的巢穴旁,跪坐下来,从藤蔓上摘下浆果,托在手掌中让短翼龙食用,她湿润的鼻子磨蹭着他的手心。

“她不能再飞了。”梅林说。

亚瑟犹豫着走到巢穴口,科尔蒂看了看他,又埋下头去。

“短翼龙已经是这些龙中战斗力最强的。”梅林说,“她不是故意要输掉战争,她尽力了。”

“我知道。”亚瑟苦涩地说。那一刻,他想伸手去触碰梅林的龙,就像战后他总去探望营帐里的伤员,他们中最后能活下来的只是少数。

“和你想的不同……”梅林说,“魔法生来不是为了战争,龙也不是。许多德鲁伊人只想过自己的日子,这些小家伙也一样。”

“为什么这里幼龙更多?”亚瑟问。

梅林让科尔蒂舔完最后一点浆果汁,挠了挠她的耳朵,安抚她躺下,开始检查她翅膀的断裂之处。

“老年龙通常生活在高山上,那里人烟稀少,更加自由。我们很少召唤他们。”他费力地调整姿势,以便更好地观察伤口,短翼龙发出一阵阵微弱哀鸣,忍受着他的触碰,“我们只接纳他们无力抚养的多余龙蛋。成年后,这些家伙可以选择是否离开橡树森林。”他笑了笑,“不过,每年他们总会送回几颗蛋来。最初,建造德鲁伊城时,这些龙就帮了大忙,现在,到了播种和采摘季节,他们也总是出现。”

短翼龙鸣叫着,眼中满含泪水。亚瑟还是伸出手,在梅林为她治疗时学着巫师先前的样子,弯腰触摸了科尔蒂紧张的耳根。

龙温暖又粗糙,潮湿的鼻息拂过他的手腕,激起一小片鸡皮疙瘩。在他儿时,魔法还未解禁的年代,所有孩子听说的故事都是邪恶巫师骑着喷火的龙带来诅咒。龙是诡异的,恐怖的,他僵硬地试图接近她,感到自己笨拙地无望。

梅林停下治疗,探究地瞧着亚瑟。忽然,他的手被他的掌心覆盖住。梅林牵引着他,迫使他将手掌的皮肤全部展平,紧贴上科尔蒂脑后粗糙坚硬的龙甲:“坐下吧,别这么居高临下。”

手掌之下传来血管规律的搏动,那是种太奇异的共鸣。亚瑟半跪下去,坐上自己的后脚跟。梅林握着他的手,告诉他如何顺着龙甲薄弱处的纹理移动,转圈,回到耳后,放松手指,用指腹而非指甲轻挠。

“你会发现其实挺简单的。”他耸耸肩,继续查看棕龙的伤口。

亚瑟悄悄呼出一口气。他当然不怕龙,可这陌生动物让他颤抖、让他不知所措的原因是另一种。当他生命的前几年总被教导要杀它,后面即使抹去“杀”这个词,仍旧相信它们是战争武器时……她湿润的眼睛却触及了他心中压抑着的柔软。那一直被否认和驱逐的,作为一个王国继承人,一个战士心中不该有的柔软。

暴风雨敲打着他房间的窗户,乌瑟远远坐在正对他床帏的一张椅子上,面色阴沉。“只有更严格的训练,才能对抗你性格里的软弱。”国王说,“一个软弱的omega不能统治。除非你完全克服它。”

棕龙在他的安抚下稍稍平静,发出细弱的喘息,向他贴近,主动枕在他膝盖上。亚瑟轻柔又有力地抚摸她的龙甲,用他拿剑的、生茧的手掌尽力去除着这条龙的痛苦,纵使他猜真正的效果不大。

“你们会骑龙吗?”他问。

梅林自然地将科尔蒂的翅膀翻过去,露出触目惊心的疤痕:“不,我们不骑。龙背上一点也不舒服,他们也不喜欢被骑。但要是你指那些力气很大的种类——他们会愿意抓着你旅行。”

“力气很大的。”亚瑟说,“我以为他们的力气都很大。”

梅林摇头:“有些能拔起房屋,有些只能扯动一串果子。有些好斗,有些就胆怯得要命。”

“喔。”亚瑟不知道还能说什么了。他低下头,棕龙已在治疗中昏昏欲睡。

梅林照顾完科尔蒂,拍拍手站起来,袍子上已沾满泥土。

“我来,”亚瑟挪开棕龙的脑袋,跟着站起身,“是来向你道歉。”

梅林意外地眨了眨眼:“你,道歉?”他像听到龙突然说了人话似的。

“那天我的意思不是,”亚瑟抿起唇,“我不是说魔法天生罪恶之类的。”

“我理解。”梅林说,目光移开投向了远处。他只说了这三个字。

亚瑟认为他不可能真正理解当时的情形,但他不要求他毫无介怀,就像他也无法真正坦诚解释。

“总之,我不想撒谎说我对巫师从没有偏见,但绿木城战役后我敬佩你们。”亚瑟说,“我当时……”

“你当时只是一时说漏了嘴。”梅林说。

亚瑟胸口紧缩,像有人打了他一拳。他昂起下巴,肩膀向后绷紧。

“如果你不想接受道歉,就不用说你理解。”

梅林将目光重新凝注在他身上,那目光疏远、安静,不知是不是错觉,还有一丝疲倦。然后,他从嘴角挤出一点笑意。

“我接受,我当然接受。那句话也没什么,附魔之剑的诅咒,人们都那么说。我理解的是,刚从昏迷中醒来时,人总会糊涂一些,何况,”他故意向他一瞥,“某些人原本就不那么灵光。”

亚瑟吸了一口气。就看在他救了你的命的份上——他这么对自己说,按捺住那份争辩回去的冲动,勉强忍受了梅林无礼的讥讽。

“不过,王子……”梅林说。

“亚瑟。”他沉闷地纠正。

梅林垂下眼睛,盯着脚尖:“亚瑟。我没想到你会特意来道歉。”他抬起头,浅蓝眼睛像星河闪着微光,“我猜贵族中不流行这个。”

“是不流行。”亚瑟轻声说,“可你救了我的命。”

梅林执着地盯着他:“只是因为我救了你的命?如果我没有,你就不会来道歉了?”

亚瑟轻咳一声,“我不作假设。”

梅林不敢苟同地撇撇嘴,深红幼龙好奇地停在他们头顶的一根树枝上,把脖子伸下来亲昵地靠近他的养育者。

“还有……”梅林说。

亚瑟下意识知道他要提什么。

“关于那把剑。”梅林说,“我想提醒……”

“要是你想要回去,我完全同意。”亚瑟说。

梅林睁大眼睛:“为什么你觉得我想要回去?”

亚瑟一怔,他不想要回去吗?

“你等于重新铸造了它。”他尽力镇定地说,“某种程度上,它也属于你。”

梅林露出了悟的神色。“所以你不想留着它,不想带它回王城去。”他尖锐地说,“是因为,那毕竟是把附魔的剑?”

“不!我——”

遥远的树根处一声响动,梅林愣了愣,先是警醒地皱眉,接着,突然丢下亚瑟转身飞奔。

“等等!”亚瑟还未及喊住他,传来响动的巢穴中突然弹出一颗莹白的龙蛋。

像离开弓弦的箭,龙蛋弹射出来,划过一道弧线坠落在草地上,可它并没碎,也没裂开,像有意识似的,它猛烈摇动一阵,就在亚瑟以为它要爆炸时,它再次将自己抛起,又划出一道弧线,晕乎乎地砸向其它巢穴。

一连串叽里咕噜从梅林喉咙里吼出来,成年龙们听到召唤,纷纷从巢穴探头,接二连三飞出,向龙蛋追逐而去,仿佛一场大型竞技赛,要将它堵截在四处冲撞的中途。

亚瑟可算知道了为什么会有老年龙们“无力抚养”的龙蛋,如果每颗蛋都时不时会发疯的话。十几只龙追逐一颗蛋的情景就算壮观,他不难想象两枚蛋同时发疯他们会如何混乱。

那颗蛋在撞断了三处树枝、惊跑了一群幼崽之后,向他飞了过来。

他觉得自己或许该帮梅林一个忙,而不是向一旁闪开。因而他冲上前去,纵身跳起,猛地抱住它,在一堆龙翼的拍打中将它扑倒在地。

与计划稍有差池的是,除了作痛的胸骨,他清晰地听见蛋壳裂开,继而彻底被压碎的声音。一瞬间,他希望碎的是自己的胸骨,因为他实在想不到,他怎么才能赔给梅林一条龙。

直到身下那暖烘烘的、焦急的拱动迫使他翻过身来。

所有龙都降落在他周围,发出层层叠叠的惊诧的咕噜声,越过大大小小的龙,梅林正挤进来,但他刚看见亚瑟,便僵在那里,一副难以置信的表情。

亚瑟深呼吸,望着头顶金光点点的绿荫,那光线让他炫目。继而他屏住呼吸,抻直僵硬的脖子,往自己胸前看去。

那条幼龙就在那儿,比一只鸡大不了多少,她——或者他,白而近灰的皮肤,圆溜溜的眼睛,扁耳朵,尖下颌,浑身湿漉漉的,好奇地在他的衬衣上滚了一圈,小爪子爬上几步,拿仍旧柔软的脑袋蹭着他的颈窝。

那些看热闹的成年龙纷纷伸长脖子,伸到他面前来,如果龙类也能笑的话,他估计他们就是在笑。

“呃,对不起,我不知道会——”他对梅林说。

巫师已经来到他身旁蹲下。

“名字。”他说。

“什么?”亚瑟问。

“你得给她起名字。”梅林示意。

“我?”亚瑟指着自己。

“谁最后让龙蛋停下来,谁就取名字。”梅林说,“这是规矩。”

“哦,见鬼。”亚瑟对这一圈围观的龙翻了白眼。

“名字?”梅林又说了一遍。

“呃,”亚瑟说,“呃,呃。”

他呃了半天。

“呃,”他又低头,幼龙的惊奇的白色脑袋就在他下巴那儿,“……雪球?”

不,这不是他的意思,不,他只是不受控制地想到这个词,这算什么名字——

但是幼龙突然叫了一声,在他胸膛上蜷缩起来。

“好了,雪球。”梅林说着,毫无异议地接受了这个可能是世界上最差劲的龙的名字,伸手将她拎下来。小龙不满于被打扰休息,爪子四处扑腾,他很快将她塞进巢穴,一只黑色棘刺龙跟着钻入,用自己的肚皮把幼崽环绕起来。

亚瑟对他们取名的草率程度不敢置信,甚至湿漉漉的衬衫都不在他的意识范围内,他爬起来,在巢穴边拉住梅林的胳膊:“这就结束了?”

梅林认真地盯着他,眼中闪烁着那种灵敏的玩味。“哦,当然不,”他说,“我们还要举行一个册封典礼,作为对卡美洛王子亲自赐名的感谢。”

亚瑟松开他,一片混乱中,他意识到他们先前的对话还未结束。

又一番挣扎过后,他终于沮丧投降:

“如果你允许,我当然想带它回去。”

“什么?”梅林说,“带一条龙?”

“是那把剑。”亚瑟提醒。

“喔。”梅林说。

他没有反对,算是默认,随后,他的嘴唇微微蠕动:“希望你好好使用。”

亚瑟想问他先前还有什么要提醒他的,但梅林摇了摇头,嘴角浮现出他们在高塔上、他提出要为他以魔法铸剑时,那戏谑又严肃的微笑。

“反正,我们以后也不会常见面了。”

亚瑟点点头,的确,德鲁伊通常不会离开橡树森林,而他不会离开卡美洛。如果和平能一直持续下去,最好的结果就是他们不用再见面。

“我有时听老祭司提起卡美洛。”梅林说,“多年之前,她出访过许多国度。她说那城堡十分独特。”

故乡的样貌在亚瑟心中融汇成一股夹带伤怀的暖流,他低声叹息,视线落到草地上碎裂的白龙蛋上。

他说:

“卡美洛的城堡,颜色就像龙蛋壳。”





评论 ( 32 )
热度 ( 237 )
  1. 共5人收藏了此文字
只展示最近三个月数据

©  | Powered by LOFTER